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这个书香氤氲的春天里,“全民阅读”成为高频词。互联网时代,阅读形式变得丰富,当书香不止于纸墨间,我们如何推动全民阅读?多位专家学者分享了他们的观察和思考。
建立有公信力的书评机制
(张颐武,民进中央文化艺术委员会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摘编自民进中央“推进全民阅读·建设书香中国”座谈会发言,有删节)
书籍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全民阅读能够使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和延续。通过阅读经典著作、历史文献等,人们可以了解和认识本国的文化根源,增强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代际之间传递并不断发扬光大。
让阅读更好地进入日常生活,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形成全民阅读的氛围,有两个方面值得更多关注。首先,政府的倡导对于阅读具有重要的意义;其次,建立完善的书评机制需要各方面共同努力。
如何让有价值的书能够找到它的读者,避免鱼龙混杂的现象和跟风出版的现象?这当然需要出版社和社会各界更多的努力。但我以为,我们现在的大众阅读,还存在着相当混杂的状况,同一个领域中的书难以分辨其价值。其实在小众的领域,如专业性书籍,由于存在同行或相关专业人士的口碑和判断,其学术和文化的判断相对比较容易。对于大众来说,流行的书籍数量巨大,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难题。
因此,建立一个有公信力的书评机制,使得媒体的书评不仅仅是出版商的广告,而是实事求是、客观的评价,让读者能够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真正有质量保证的书,这非常重要,且目前相当缺乏的。一个真正有公信力的书评机制的出现,对于出版业、读者和公共媒体都非常重要,我们应为此做出更多的努力。
打造属于孩子的“家庭阅读书架”
(沈伟,开明出版社社长。摘编自民进中央“推进全民阅读·建设书香中国”座谈会发言,有删节)
开明出版社作为由民进中央主办、以出版文教图书为特色的出版机构,长期致力于推广全民阅读,开展了很多富有成效的探索,也收获了可喜的成果。
开明出版社积极与民进中央社会服务部、开明慈善基金会通力合作,推进“开明书架计划”,从2021年起,先后对口支援贵州安龙、金沙两县小学,在当地学校教室捐建“开明书架”。2023年以后,开明出版社承办了民进中央发起的“开明书包”项目,为两县数百所学校筛选近200种图书,发送6000多个书包(包括图书、笔记本及布袋书包)。开明出版社还在民进上海市委会、上海新华传媒集团大力配合下,在上海书城设立“开明教育书架”,让更多人能够接触到开明出版社的优质图书。
在推进“开明书架、开明书包”计划过程中,我个人也有一些想法。我感觉,青少年阅读原本应该是有差异化的阅读。前不久我在商务印书馆历史陈列馆邂逅了郑振铎先生曾孙郑炜昊,他向我介绍了一件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展品,这是抗战期间商务印书馆为小读者配发的阅读书架。它引起了我的共鸣。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打造一个真正属于孩子自己的“家庭阅读书架”。一个小小的家庭书架,陪伴一个人,完成他成长路上的知识更新;通过一个不断更新的家庭书架,也将出版社与读者联系在了一起,捆绑到了一起;通过千千万万个家庭书架,更是将千千万万个家庭与阅读捆绑在了一起。
让图书伴随孩子,让成长伴随阅读,让知识助力每个少年成长。
重视“数字化阅读”
(郭英剑,民进北京市委会文化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全民阅读教育研究院院长。摘编自民进中央“推进全民阅读·建设书香中国”座谈会发言,有删节)
为促进全民阅读,推动书香社会建设,增强全民族思想道德素质和科学文化素养,提高全社会文明程度,政府出台《全民阅读促进条例(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条例”)。该条例为我国的全民阅读事业奠定了政策基础。从个人的专业视角出发,我提出一些改进建议,希望能够推动全民阅读在AI时代顺利实施。
为适应信息化时代的变革,建议在条例中加入“数字化阅读生态”的定义,并对其内涵进行详细说明;建议在条例中增加学校和家庭在阅读推广中的责任,明确其在推动全民阅读中的关键作用;在阅读推广的内容上,建议加强对多元化阅读资源的引导与优化,包括跨文化、多语种的内容;在“阅读保障”部分,建议进一步整合社会资源,推动全国性的数字化阅读平台建设,提升全民阅读的可达性和效率。
推进全民阅读是全社会的共同任务,政府、学校、家庭及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是其顺利实施的关键。在《全民阅读促进条例》框架下,应对阅读的定义进行更新,以适应数字化时代的变化;同时,进一步明确学校和家庭在阅读推广中的责任,推动全社会形成广泛的阅读氛围。通过鼓励多元化的阅读资源、建设数字化平台、整合社会资源等措施,提高全民阅读的广度和深度。
未来,全民阅读不仅要向传统书籍阅读延伸,更要涵盖数字化内容、跨文化作品等,推动全社会形成终身学习、不断更新知识和培养思维的文化。唯有通过持续的创新与全方位的合作,才能真正让全民阅读成为推动社会进步和文化繁荣的重要力量。
有效阅读与知识认知
(向阳,民盟中央文化委员会委员)
在网络信息的传播途径被切割成碎片模式的时代,知识信息和知识认知也往往被切割成碎片。知识信息只是知识碎片的传播与接受,而知识认知则是知识真实与价值判断的审美性接受。互联网很容易让知识认知被知识信息碎片覆盖和混淆,从而令知识认知失位失真。
举个例子,我们经常听到有人引用论语中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很多人误解为“只有女子和小人难以相处”,但如果将此句置于《论语·阳货篇》整个文本语境下进行阐释,就会发现后面一句才是全文的核心:“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其含义是:恃宠者(如宠妾、仆从)与未修身者(小人)难以通过教化培养德行,相处时需把握分寸——过于亲近易失恭敬,过于疏远则生怨恨。这里的“女子”并非泛指所有女性,而是特指恃宠者或特定情境下的女性;“小人”则指无德之人或行为卑劣者。这句话的核心在于强调与人相处时需把握分寸,并不是孔子歧视女性。
因此,建立经典系统阅读习惯,掌握知识真实鉴别能力,是当下推进全民阅读的必由之路。
拥有知识认知能力的途径,除了经典阅读与鉴别阅读外,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能力,即有效阅读。
我们习惯于以博览群书来评价知识积累的厚薄,实际上,这并不能概括阅读效果和知识认知,有时可能还会成为一个误区。人的职业与生活都有特定的场景,所有的阅读必须根据相应的个人场景,建立相应的阅读主体知识系统。以实践能力认知阅读为主,触类旁通,有效接受、消化知识,并转化成知识应用能力,才是阅读的终极目标和法则。

阅读服务要跟上时代变化
(陈工,民建北京市委会文化委员会主任)
从小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对一个人的成长特别重要。
四五十年前,北京的图书馆、书店数量远不如现在这样多。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单位大院里,院里有一个小型多功能图书馆,我每天一放学就去那儿看书。当年看了一本名为《烟囱剪辫子》的科学童话书,印象特别深刻,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太阳能、人造小太阳的图书。这些书让我对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有了一点零花钱,我就跑到西单,买各种科普读物。我在阅读中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后来考入北京大学,我选的也是理工科专业。
从大院到北大,图书馆都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大学期间,我们一早就得去图书馆“抢”座位。毕业多年后再回母校,图书馆面积变大了,座位变多了,借阅更方便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现在整体阅读环境越来越好。
现在很多社区配备了阅读空间,方便居民就近阅读。但这些“社区图书馆”也面临各种问题。比如由于城市里工作生活节奏比较快,很多人利用“碎片时间”在手机上阅读,愿意去图书馆看纸质书的人变少了。而对于纸质书爱好者来说,社区阅读空间一般都不大,书籍种类和数量有限,人们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书,可能下次就不去了。对于后面这种情况,如果市、区一级的图书馆将借阅服务延伸到社区,让居民能通过“定制借阅”在社区借到“大馆”里的各类好书,我想大家会更加愿意走进社区阅读空间。
在网上看书、听书,不仅限于工作忙碌的年轻人,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我母亲常年保持阅读的习惯,现在90岁了,视力不好,主要通过听书来阅读。而根据我母亲的体验,很多听书App的功能还不够完善,对于年长者不是很友好。当然,我相信随着AI技术的发展,此类App适老化改造问题一定会得到有效解决。
让阅读成为一场流动的文化盛宴
(李媛,九三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副秘书长、九三学社北京市委会文工委副主任兼秘书长)
在这个信息爆炸、短视频占用社会公众大量注意力的时代,推进全民阅读不仅需要政府的政策倡导,更需要一场文化出版行业自我革新的“基因革命”。作为人民教育出版社文创团队的一名设计师,我始终相信:当阅读遇见创意和技术,“读书”便不再囿于纸张,而是化作流动的盛宴,丰富每个人的生活。
阅读载体的立体重构,让经典跃出纸面。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现代设计语言的转化,成为文创产品,厚重的历史便穿越时空,直抵读者眼前。北京故宫博物院热销的文创产品《千里江山图》纸雕灯,通过激光雕刻工艺将传世名画中的青绿山水转化为层叠的光影,江山画卷在明暗流转中“活”过来。当孩子们满眼惊艳,进而对其背后故事产生兴趣,文化传承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文化基因的日常渗透,让学习融入生活。当文学悄然融入生活,学习和阅读便不再是刻意为之的功课,而是润物无声的日常滋养。我们“人教文创”一直致力于把“书上的文字”变成“眼里的风景”,把“走过的地方”变成“学过的骄傲”。在“跟着课本去旅行”系列文创产品中,孩子转动《记金华的双龙洞》课文魔方时,数学逻辑与文学意象在游戏中共振;我们将语文课本融入微缩书本冰箱贴,打开后是《观潮》课文,“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的钱塘江大潮在文字间翻涌……课堂知识变成了可触碰的日常物件,“阅读”悄然融入人们的生活。
科技赋能的沉浸体验,让技术助力阅读。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为阅读提供了更多方式、场景和更加丰富的体验。AR(增强现实)技术将《清明上河图》转化为动态数字长卷,扫码即可听见汴河两岸的市井喧哗;以《山海经》为主题的沉浸式互动艺术展中,通过交互感应、红外投影等先进设备和技术,上古巨兽在观众身边畅游,并与观众互动;还有AI技术,将静态的文字描述转化为动态的人物……这些虚实相生的体验,构建起跨越时空的文化对话场域,让人们在数字世界中触摸历史与文化的肌理。
当我们用设计思维和信息技术重构阅读载体,用创新表达活化文化基因,全民阅读便不再是简单的行为倡导,而是升华为一场全民参与的文化觉醒。期待每个设计师都能成为“点灯人”,用创意之光照亮更多人走向精神丰盈的旅程。
出版应“止至善、致良知”
(孙平平,群言出版社总编助理)
对不同的读者而言,阅读或是兴趣,或是习惯,抑或是渴求“格物致知”。无论对于个人还是社会,阅读的终极价值都应是“止于至善”。因此,从出版的角度讲,应摒弃跟风炒作、短视利己、格调低俗的选题,尤其在投流(投放流量)之风盛、AI之势强的当下,更应从“止至善、致良知”上下功夫。
推全民阅读之“行”,要先做“知”的功夫。王阳明认为“知是行之始”,“格物是止至善之功”,因此出版应强调“止至善、致良知”,这样的书才能使君子之心常泰,使君子之行有道。抱着这样的初心做出版工作、推进全民阅读,才能更好地帮助读者通过阅读格物致知、以知促行,使读者和社会普遍受益。由此,书香社会自然水到渠成。
对于出版从业者而言,出版“止至善、致良知”的方向在哪里?出版者应深刻理解“两个结合”的重要意义,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深厚土壤中挖掘优质选题,即“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
AI能让孩子爱上阅读吗?
(古雪,民盟盟员)
4月上旬,北京市首创·郎园Station举办了一场“中国AI创造力大展”,多家公司在现场展示AI在自家业务中的应用。因为活动主办方是我供职的科技公司,所以我借此机会策划了一场交流活动,与我所在的民盟朝阳区委会九支部及其他支部盟员一起参观学习,并围绕AI如何为各行各业提供助力展开了一场讨论。
当天我分享了一个AI参与家庭生活的故事:我的孩子今年5岁,正是充满好奇的年纪,有段时间孩子喜欢追着家里大人问:“人都会死吗?”我借机对孩子进行“生命教育”。但问的次数多了,我也没了耐心。于是孩子去问她的“好朋友”——手机里的AI语音助手。AI对孩子的重复提问从不“厌烦”,还反问孩子:“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话题就此展开,娃和AI能持续聊上一两个小时。
后来,我也加入了这场“人机对话”,带着孩子和AI“群聊”。有时我教孩子一首古诗词,她背了上句不记得下句,就去问AI,每次都能立刻得到正确答案。我还尝试过让AI“给5岁孩子设计一个每天20分钟的阅读方案”,AI列出详细的阅读计划及相关资料。我让AI给孩子读《天净沙·秋思》和《咏柳》,这对AI来说很容易办到,但孩子听到一半可能突然聊起了别的话题,一打岔,AI也跟着“跑题”,阅读计划就泡汤了。
关于全民阅读,在家庭这个小单位里,AI可以做的有很多。比如,当我们制定好阅读计划,AI是否可以在预设时间主动提醒用户“看书时间到了”?AI是否可以在每一次“陪读”后记住孩子讲过的细节,将其串联起来,从而给出越来越精准的回应?
手机里的AI语音助手也许是离普通人最近的人工智能应用,相信随着技术不断进步,这些“身边的AI”可以在推动全民阅读及其他方面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完)(《中国新闻》报记者 程小路 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