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时报汤林石编译】许多博物馆喜欢强调自己的“多元普世”价值。但这位牛津教授质问，如果博物馆建立在从世界各地掠夺来的物品之上，却主要服务于欧美观众，如何能被称为“普世”？
博物馆是学生校外活动、情侣初次约会、民众假日休闲的好去处。在大多数人眼里，它们给人的感觉是安宁、庄重、富有教育意义，有时充满趣味，有时又有点无聊。然而，牛津大学当代考古学教授丹·希克斯却对博物馆有着不同的看法。
希克斯出生于英国杜伦市，在布里斯托和伯明翰长大，自2007年以来一直担任牛津大学皮特·里弗斯博物馆的馆长。
希克斯指出，走进今天的任何一家欧美博物馆，都能看到昔日帝国的“战利品”。它们被安置在玻璃展示柜里，灯光打得恰到好处。旁边的卡片上标注着物品的名称、年份和来源地，却从未提及这些物品是被盗的。
“每当博物馆的大门被打开，将这些战利品展示给公众看时，（被劫掠国受到的）伤害便会不断重演。”希克斯在其引起广泛讨论的作品《野蛮博物馆》中这样写道。
《野蛮博物馆》从贝宁王国被英国暴力洗劫的历史讲起。贝宁是尼日利亚西部的一个王国，自14世纪以来由一连串被称为“奥巴”的君主统治。贝宁王国在16世纪与葡萄牙商人以及后来与英国和法国的贸易中逐渐增长了实力。到了19世纪，贝宁王国已掌握将非洲内陆与贝宁湾和大西洋连接起来的陆地和河流系统。
1897年1月，英国对贝宁进行了一场“惩罚性远征”，他们发动攻击的官方理由是9名英国官员在与贝宁奥巴会面、协商增进贸易的过程中被杀害。
但希克斯认为，这种将白人描绘为受害者的叙事掩盖了英国的真正意图。他认为，英国发动入侵的根本原因在于推翻限制英国贸易的奥巴和巫师，而且这个计划早在英国官员遇害之前就已制定。
贝宁王国遭受的破坏极为惨烈：数万人被杀，整个城市被夷为平地，奥巴被驱逐，巫师被公开处决。而在这场“惩罚性远征”结束后的7个月内，贝尼的奇珍异宝就在伦敦被展出。这些珍贵的文物有些由商人和殖民地管理员售出，有些则是被英国士兵带回。
如今，这些曾经装点贝宁王宫的青铜雕塑和各类艺术品在欧洲和北美约161家博物馆和画廊中被展出。但在这些博物馆的解说牌上，却鲜少提及文物背后的血腥来历。
左图为《野蛮博物馆》，右图为本书作者丹·希克斯。（图片来源：冥王星出版社/作者官网）
希克斯认为，欧美机构对殖民掠夺文物的归属权问题讳莫如深，其实是一种持续至今的“侵略行为”。在他看来，将这些殖民战争的战利品展出，并将其合理化为“教育目的”，充满了欧洲的傲慢，实际上将帝国主义的暴力行径延续到了当下。
他反对将收藏此类文物的博物馆视为“中立”的文化遗产守护者，认为这些博物馆实际上是宣扬西方优越感的“丰碑”。
在希克斯看来，1897年的掠夺是一种“灾难资本主义”（利用或加剧战争等灾难来获取利润）的表现。随着工业革命发展，英国急需扩大棕榈油（用于肥皂制造、润滑油和食品加工）供应。1886年，英国在西非正式成立皇家尼日尔公司，垄断了棕榈油收购和出口。贝宁王国的统治者对此不满，对英国商人设置贸易限制。而那场摧毁贝宁王国的远征背后，就有皇家尼日尔公司的资金支持。皇家尼日尔公司在20世纪30年代被联合利华接管，1987年正式并入联合利华，至今仍生产多种以棕榈油为基础原料的个人护理产品及食品。
大约80多年前，非洲国家开始要求欧美国家归还文物。尼日利亚政府至今仍不断在拍卖会上购买被盗走的贝宁文物。
《卫报》指出，谈及贝宁青铜器这类被掠夺文物的殖民背景时，英国人往往将其视为帝国主义的“积极副产品”，因为这些文物帮助英国观众了解了其他文化，提供了审美愉悦。2002年，18家欧美博物馆签署了《关于普世博物馆重要性与价值的宣言》，反对将藏品归还给原属国，甚至声称“限制博物馆对多元藏品的收藏是对所有参观者的不尊重”。
希克斯认为，此举反映出一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他质问，如果博物馆建立在从世界各地掠夺来的物品之上，而这些物品却集中在欧美国家，服务于那里的观众，那么博物馆如何能被称为“普世”？
他的呼吁很简单：归还一切。他在书的结尾部分列出了1897年被掠夺的贝宁文物如今所在的地点，呼吁读者补充并扩散这些信息，并统计文物的归还情况。
《纽约书评》杂志指出，近年来，公众舆论的转变加大了对欧洲和美国博物馆的压力，现在很多人倾向于支持文物归还。
包括大英博物馆和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在内的几家博物馆已将上万件文化遗物归还给澳大利亚的原住民。美国史密森尼学会成立了两个“文物归还办公室”，将遗骸和文物归还给美洲原住民和新西兰原住民。但希克斯希望博物馆能够做得更多。他希望推动一场国家级的反思，将博物馆转变为“纪念场所”，用当代艺术家的反思性作品代替被归还的文物。
《野蛮博物馆》确实掀起了一场全球范围内的文物归还潮。2020年一经出版，该书便在学术界、文化界和博物馆界引发讨论。2021年，法国归还26件贝宁青铜器。2022年，德国同意归还上千件贝宁青铜器。2023年，英国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决定归还部分贝宁青铜器。人们对殖民掠夺文物的反思，似乎正转化为实际行动。
（编辑：唐快哉）